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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學年度新人獎的獲獎感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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各位老師,各位同行:

文學年度新人獎的獲獎感言

我去年寫的小説《段逸興的一家》(單行本名為《我們家》)正是我的一次新鮮探索,同時,也是我虛構的川西小鎮“平樂鎮”故事的一部分。《段逸興的一家》寫的是一箇中年男人的故事,他是小説敍事者段逸興的“爸爸”,而在這裏,我想和大家講講我和我爸爸的故事。

我爸爸下個月就過五十九歲生日了,以前,他也年輕消瘦過,現在卻成了個聲如洪鐘,腰如鐵桶的胖子。在我家郫縣郫筒鎮,我們全家人都是文學青年,個個都要時時關心我的創作:我爺爺常常教育我要寫對國家和人民有用的東西;奶奶則喜歡強調文學一定要反映‘真善美’;而我爸爸説:“用對‘的地得’,少打錯別字。”——算起來已經有將近十五年了,以前,爸爸總幫我把週記本上的作文輸到電腦裏面,後來,他又把我的文章從電腦裏打印出來用紅筆改錯別字——他當“戴月行他爸”當了整整二十八年,就算當“顏歌他爸”也有十年了,改錯別字的確很有一套。

寫《段逸興的一家》是在美國,整個過程我都是偷偷摸摸的,爸爸幾次在電話裏問我新小説寫得怎麼樣,還讓我發給他看看,我都搪塞了過去—— 可是,還是被他看到了故事的第一章。於是他給我來了一封長信,先拉拉雜雜説了一些家裏的事,説他種在陽台上的冬瓜都長大了,最後説:“你那小説我看了,你現在怎麼寫這樣的東西呢,我覺得你應該把裏面的性描寫都刪掉。”——這是很多年以來他第一次對我的小説提出錯別字以外的意見

實際上,我不得不承認,沒有爸爸我就沒法寫平樂鎮。我總愛打電話給他,問一些荒謬的問題,比如:油菜花三月份開了嗎?九幾年你們抽的都是什麼煙?等等。爸爸就總是歎氣,説我作為作家太缺乏常識了,太不紮實了—— 可他有所不知,不論我在多遠的地方,過了多久,僅僅聽到他的聲音,我們鎮上的人人事事就會立刻重新浮現。

多年以來,爸爸是我最好的朋友,也總是我的第一位讀者。於是,我常常都在寫小説的時候想起他,想着他讀這篇小説時可能的反應——《段逸興的一家》是我第一次沒有這麼做的作品,作為一個小説家,我不得不背叛了他,徹底忽略了他作為父親的感受——作為小説家,我的叛逆期其實已經來得太晚了一點。

我給爸爸回了一封信,想要給他解釋我寫這個小説的原因。以及,最重要的是,作為一個小説家和虛構者的我,是作為一箇中立的簡寫的“人”而存在的事實。作為小説家的我不是女人,不是少年,不是女性的,不是年幼的,不是高雅美好的,不是低俗卑劣的,當然,也不是家族的女兒。

作為小説家,我在美國寫完了《段逸興的一家》,而作為女兒,我設想着爸爸最終看到整部作品的樣子,難免忐忑不安。回國前,小説全文在《收穫》上發表了,我不敢問爸爸有沒有買到雜誌,有沒有看,下了飛機,懷着愧疚,我在免税店給他買了兩條煙。

站在出口外面等我的爸爸倒是臉色如常,胖乎乎地戴着眼鏡。我們到了家,吃了飯,坐在沙發上喝茶,他忽然説:“你那小説我看了。”

出乎我的意料,他抽着煙説小説寫得還湊合,就是有幾個不恰當的方言用法。爸爸又開始改錯別字了,我趕緊讓他把錯的地方標出來告訴我。之後,他還帶我去看了他的菜園,摘了青菜幫子煮白水菜,好像之前的不愉快都過去了。國慶後我回家去,他居然高高興興地告訴我有人叫他“勝強”——“勝強”是《段逸興的一家》主角的名字——我嚇了一跳,他還是笑嘻嘻的,説:“薛勝強這人有點意思啊。”

就這樣,我和爸爸奇蹟般地和好如初,甚至比之前的二十幾年更加和睦了。

得知小説獲獎的消息,我自然立刻打電話告訴了爸爸。我特意叫他説:“勝強,我得了一個獎。”他卻心不在焉,説:“是嗎?我在打麻將,打完再打給你。”

國中時候,爸爸把我寫在週記本上的作文整理出來,投給不同的雜誌社;大學時,他幾十本幾十本地買我出版的小説,把它們當作我們戴家的土特產送人;他喝酒了就走在我們郫縣的馬路上,張嘴就唱《三套車》;大熱天裏摸着自己的肚皮,背幾首詩詞再吃一口西瓜;正是這樣的爸爸,他是我最好的朋友,是我的第一位讀者,也是我認識的活得最有勁的人——正是因為他,我才決定要寫我的家鄉郫縣郫筒鎮,寫虛構的小鎮“平樂”,寫他這樣一個噴嚏打穿東街的胖子,寫故事裏的豆瓣廠廠長薛勝強和他的父老鄉親。

以前爺爺還活着的時候,我經常跟他去竹林茶館吃茶,一個院壩裏坐着的都是我們老南街的街坊鄰居,他們聽説我是個作家,就都搶着要把自己的事兒講給我聽。爺爺就説了:“總有一天,你要寫寫我們鎮上的事情。”

我的確就這麼做了。

謝謝大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