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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故鄉的優美散文:樂土

熱點專題 閱讀(2.09W)

本站:大汶口古鎮,是作者年少時的樂土,也是他成長後內心的樂土,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《樂土》。

關於故鄉的優美散文:樂土

古鎮大汶口,座落在泰山南麓,大汶河北岸,歷史上曾經是溝通齊魯大地南北往來的必經之處,更是兵家必爭、商賈雲集、文人薈萃之地,《詩經》上所說的“魯道有蕩”便指這裡。而“大汶口文化遺址”的發掘,更給這個古老的小鎮披上了一層神祕的面紗。

我的故鄉堡頭村與大汶口鎮一衣帶水,隔河相望,但風土人情截然不同,一個典型的“寧陽腔”,一個十足的“泰安味”,也就是說,從說話口音,就能分辨出誰是河北(泰安)人,誰是河南(寧陽)人。在我童蒙未啟的時候,曾在大汶口二姑家住過一段日子,不過由於太小,現在是一點印象也沒有了,後來隨父親看二姑,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道橫亙於汶河兩岸的長長的石橋。石橋共65孔,全長400餘米,據說始建於明隆慶年間,在此之前,人們過河只能趟水或靠渡船了,泰山八景之一的“汶河古渡”就在距石橋不遠的上游,而現在只剩下一片綠色的柳林。石橋北端,原來有兩尊龍頭石雕,後來給紅衛兵毀壞了,不過依稀可辨當年的氣勢。

大汶口當時是公社駐地,居民生活較四鄉充裕,因為他們除了種地,多少乾點小本生意,像開個經銷,販個集頭,只要不大張旗鼓,“官府”一般不會計較,其實計較也無濟於事,精明的汶口人從來不會安分守己。

二姑家座落在銀行街中段。一、三、六、八大汶口逢集,雖沒有歷史上的大汶口集繁華,但趕集的人也絡繹不絕。尤其銀行街,當時是菜市場,大姑娘小媳婦挎著個籃子,賣幾個雞蛋,買幾斤青菜,然後匆匆地趕回去給下地歸來的父親或丈夫做飯。也有稱肉的,都是有來源的,憑工分吃飯的社員是買不起的。“近水樓臺先得月”,和許多沿街而居的人家一樣,二姑在屋後支了個茶爐子,一天下來,落個塊兒八角的。而我那時最感興趣的是二姑家堂屋裡那枚亮得耀眼的燈泡,因為當時我們村別說電燈,煤油也是憑票供應,不能隨便點的,其次是頂棚——汶河兩岸稱虛棚。有一次,我問父親:

“二姑家的屋從外面看是尖的,從裡邊看怎麼是平的呢哪?”

“那是虛棚。”父親笑道,“過去有錢人家的房子都是這樣。”

幾十年前,二姑父是大汶口鎮知名的商人,主營布匹,兼營雜貨,日子過得十分殷實。“公私合營”時他進了被服廠,五九年自動離職,本欲重操舊業,結果買賣沒幹成,工作也丟了,後來貧病交加,抑鬱而死。這都是父親陸陸續續告訴我的。他也稱得上“半個汶口”,十多歲跟二姑父做生意,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中國,直到五十年代初進南驛供銷社。他是給單位“下放”的,結局和二姑父差不多,只是多活了幾年而已。

史載,早在明末清初,大汶口的工商業已相當發達,至清末民初,達到鼎盛。現在的“山西會館”便是乾隆年間由山西商人出資興建的,亭臺屋宇,氣勢非凡,森然的高牆與之呼應,雖經二百餘年的風風雨雨,但風骨猶在。憑心而論,現在的“大汶口商業城”也不算蕭條,但其建築風格與之相比,則未免顯得小器。由於當時大汶口地理位置的得天獨厚,商業以轉運農副產品為主,包括寧陽的生薑,濟寧的豆餅,新泰、泗水、費縣等地的花生及當地的大麻。收購旺季,馱子隊、挑子隊及大小車輛熙熙攘攘。鎮南橫跨汶河的石橋上,車輛行人川流不息,鎮內大小貨棧通霄達旦忙個不停。橋南茶棚(堡頭)村,橋北大汶口鎮,臨街兩旁客店林立,連石橋兩端和石橋中端的“啞巴橋子”兩側,都是一座挨一座的小飯鋪,可見當時汶口繁華之程度。然而,連綿不斷的戰亂和社會變遷,卻給這個著名的北方小鎮帶來了毀滅性的衝擊,最後只剩下一具軀殼,直到二十世紀末葉,它才呈現出中興之勢,但元氣委實難復了。

他們——我的父親和二姑父,以及當年那些精明而本份的生意人,原本不過是散居各地的普通農民,正如餘秋雨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說的,“他們不甘勞苦,卻又毫無政權希望,他們感覺到了擁擠,卻又不願將一生的汗水都向一塊狹小的泥土上灌澆”,為了擺脫貧困,他們選擇了經商這條並非出自“政治原因”的道路,後來卻成了“政治”的犧牲品——社會的變革一度忽視了民間商業的作用,而把這一切當作“資本主義的尾巴”給割掉了。

由於家裡窮,父親難得喝一次酒,但我知道他的酒癮很大,所以每次從二姑家回來,他臉上總是紅樸樸的,為此母親常笑話他沒出息。從父親惟一留下的那張照片看,當時他也是白白胖胖,富態得很,而此刻儼然一位山野老叟,黎黑精瘦。他的“沒出息”,我想完全是由於他當年的“有出息”造成的。人生之不易之不幸,不在於生活的磨難和勞苦,而在於對這種磨難和勞苦絕望的反抗。

那時奶奶還健在,每逢冬季,二姑總要把她接到大汶口,臨近春節,再讓表哥表姐送她回來。有時我和父親也到大汶口去接。望著二姑家熊熊燃燒的火爐和火爐旁昏昏欲睡的奶奶,我意識到奶奶來這裡過冬的必要。在我的記憶裡,我們家點火爐的歷史不足十載,而奶奶病逝於十五年前的秋夜,應該說奶奶是老死的,七天七夜不食水米,就這樣睡過去了,沒有遺憾,也沒有痛苦,只有終生吃齋唸佛積德行善的人才配這樣的壽終正寢吧?

七歲那年,我步入校門。當時意識不到學習的重要,更不能理解父母供我上學的艱辛,一天到晚,只知道玩兒。好在那時也沒啥好學的,否則我真要“遺恨終生”了。四年級時,我迷上了小說,當時人們習慣地稱之為“閒書”,像《苦菜花》《三家巷》《苦鬥》《小城春秋》《鐵道游擊隊》《戰鬥在滹沱河畔》等,都是從汶口二姑家床底下找到的,也是當時明令禁止的,但我卻從中汲取了不少營養。後來才知道,這些書是三表哥輾轉從採購站偷來的,頗有點傳奇色彩。老師在臺上講,我在臺下看,因此,常常被老師當作“典型”揪上講臺,而我於眾目睽睽之下,惦記的仍是被老師沒收的小說,唯恐老師“上綱上線”。其實我的擔心是多餘的,因為這些書老師也很喜歡,特別是班主任李平友,還當眾讀過一段《楊子榮智識小爐匠》,使同學們知道除了樣板戲《智取威虎山》,這個世界上還有部叫《林海雪原》的小說。那時讀書,全憑興致,所以很容易進入角色,而現在看書不免有些功利,因此樂趣全消。

現有的書讀盡了,就想買書看,而為了買書,我幾乎賣掉了家裡所有值錢的物件,像父親幹買賣時遺留下來的銅製器皿,我兒時戴過的項鍊手鐲,床底下的繩頭,牆縫裡的頭髮,穿得破得不能再破的破鞋,總之,只要大汶口採購站收的,我能找到的,無一不賣。其實那時書店也沒什麼好書,像浩然的《西沙兒女》,郭澄清的《大刀記》,諶容的《萬年青》,童邊的《新來的小石柱》,現在看來已是很不錯了。

一天,我和一位姓齊的同學去賣鎮紙——這是當時我家剩下的最後一件銅器了,我覺得好玩,並不想賣,可這位姓齊的同學說,大汶口書店來了本《煤城怒火》,精彩極了,我禁不住誘惑,只好忍痛割愛了。穿過那道古老的石橋,就到了大汶口南門,為了防水,鎮南筑一道高高的寨牆,南門也是防水閘,大水來時木閘隨時落下,萬無一失。氣宇軒昂的南門之上,繪有毛澤東頭戴八角帽的巨幅畫像,栩栩如生,跟斯諾的攝影豪無區別,特別是毛澤東那犀利的目光,從很遠的地方就盯著你,到了眼前仍不肯將你放過,使所有經過這裡的人,都感覺到自己的渺小,從中也看出畫家的功夫。

走進南門,迎面是一條石板路,路西就是現存的“山西會館”,路東是一家家住戶,門寬數尺,一看就知是當年的店鋪,只是門前冷落車馬稀,再沒有就餐投宿的主顧了。這時,從一家代銷店走出一位年齡和我們彷彿的少年,看到我手中的鎮紙,停下來問:

“是賣的嗎?”

“嗯。”我應了聲。

“賣給我吧。”他懇求道。

“我們去採購站。”我說。

“去採購站也不值錢。”他撇撇嘴,而目光始終沒離開我手中的鎮紙。

“你給多少錢?”姓齊的同學動心了。

“一塊。”那少年伸出一個指頭,晃了晃問:“行不行?”

“賣吧。”姓齊的同學勸我。“採購站最多給五毛。”

我點點頭,信手把鎮紙遞給少年,不料他接過鎮紙,飛也似地跑了,等我們明白過來,他早已跑得無影無蹤。

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受騙,所以至今想來仍鬱鬱不樂。那少年也許喜愛鎮紙,而自己確實沒有錢買才欺騙我們的吧?但他這種行為卻是最最讓人厭惡的,以後類似的虧我還吃過不少,而每一次,比這位少年給我的刺激都大,這一方面說明人心之難測,與我自己的輕信和無知也不無關係——活該!

鎮紙沒賣成,書還是想買,可手頭的錢又不夠,怎麼辦?這時我想起了二姑,相信只要我張口,她是不會拒絕的。我清楚地記得那天二姑專程為我們稱了半斤油條,這在當時對我們而言,無疑是大大優待了。吃罷油條,拿著二姑給我的一塊五毛線,我們高高興興地去了新華書店……

之後不久,我考上了管區聯中,去大汶口的次數就少了。說是考,無非走走形式而已,成績好壞,並不影響升學。不過,我的疏於汶口,並非因為升學,而是出於少年的自尊。隨著年齡的增長,也許是“閒書”的潛移默化,我忽然變得敏感起來,再不像過去那樣無憂無慮。那時候,同學們大都身著漂亮的制服,而我還穿著母親縫製的大襠褲,相比之下怎不自卑?家境的困頓像一道陰影,嚴重影響了我的情緒。我甚至對父母產生了莫名的怨尤。這種情緒是危險的,但對於一個青春期少年來說又是正常的。如今回憶起那段時光,深為自己的少不更事感到愧疚——一個多麼虛榮的男孩啊!

大汶口,少年時代的我只能憑著一知半解的認識去揣測你,而這點認識,很多也是從父親口中和二姑家中得到的,並不知道你還有那麼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內涵。但無論如何,你是我少年時代心中的“樂土”,而正是懷著這個樸素的念頭,幾年後的某個秋日,我才投入到你的懷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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