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家、两家......”心里默默地数着,伙房师傅告诉他:“沿着巷道走,第四家院里有口井。”
“吱咛——”门开了。二赖像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样地站住了脚。
门口,站着一个女人。他只觉得这个女人美,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不敢仔细地瞧。二赖慌慌地低垂着头。
“小伙子,是挑水的吧?”
那女人,正用一种喜悦的眼光望着他。这种喜悦的眼光里,又分明掺杂着一种女性特有的柔和的美。
“嗯。”二赖点了点头。
“这水,是要掏钱买的。”
“......”二冷愣住了。
“咯咯咯......”,铃铛一样的笑声把他引进了门。
又是去挑水。从丈把深的井里,挑一挑水并不费多大的力气。
“刺——!”也许是用力过猛,当第二桶水就要提出井面的时候,右臂的布衫被井轱辘上的铁钉挂破了一个三寸长的直角口。
“真他们的倒霉!”二赖不出声地骂着,心里却在埋怨那个女人。她正在屋檐下做针线哩。
白里透红的肌肤露在外面,二赖并不在意,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。只是一个出了远门的男人,缝缝补补实在是个为难的事儿。
水担子还压在肩上,却被一只手拽住了。
二赖一回头,是她!
“别慌着走,让我给你缝住。年轻轻的,光着膀子多难看。”
“不,不不。”
“费不了多大的事。”
院子里好静。二赖依在女人的身边。纤细的手指在他的右臂上滑动着,麻酥酥的。
“媳妇。”二赖的心里冒出了一个这样的念头。
明晃晃的瓦刀,敲的砖块“当当”响。
“砖!”
“灰!”
搁了一排砖,又搁了一排砖。
二赖抬起头,瓦蓝色天空飘荡着几朵淡淡的白云,多像那件天蓝色的荷花袄。摸摸右臂上密缝着的直角口,心里涌上了一股说不清的惬意。
好兴奋,真想唱支歌儿。唱什么呢?“望星空”。大白天,望什么星空呢?管它哩,想唱就唱开了。
“我已望见了你呀,你可曾望见了我......”
这儿离他家不远。想她准会听到的,也一定会望着瓦蓝色的天空和那几朵淡淡的白云。她也一定会唱的,想她那百灵鸟一样的嗓门,唱得一定更动听,更富有感情。
“我已理解了你呀,你可曾理解了我......”
昏暗的灯光下,睡觉的地铺儿一个紧挨着一个。
同伙们睡得好熟,有的还打着呼噜。
二赖睡不着。紧挨着二赖的是成文哥的铺儿,他不知哪儿去啦,这会儿还没回来。
比二赖大四岁的成文哥,早已成了家。媳妇给他生了一个胖小子。他出门办事人缘好,挺滑稽的。当初,是他领着二赖进了瓦工队。
他随便地翻着成文哥的被褥、枕头......
“他去哪儿了呢?”
摸出了一本绿色的日记本:
“二月三十日领款五十元整。”
“三月十二日买袜子一双。”
“三月......”
流水账。回去还向妻子汇报不成?
“哗啦啦”一翻就是几十页,密密麻麻的黑字儿,还抄了一首歌......
“世上的美女都是毒蛇......”
什么?什么?尽瞎说!二赖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臂上被她缝好的直角口。
那女人,多好!
眼前,又晃动着那件天蓝色的荷花袄......
这个成文哥,怎么还不回来?
倏忽间,二赖想起了成文哥告诉过他的那个秘密......
慢悠悠地转动着井轱辘。
他想见到她。
“一定会见到的。”二赖在心里给自己说着宽心的话儿。
“快去吧,都七点了。”
侧目一瞄。还是那件天蓝色的荷花袄。
手中的轱辘不转了。他要好好地看着她。看个够!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男人,高条的个儿,深蓝色的中山服,闪着光亮的黑皮鞋......
“琴,回屋吧。孩子还没有起床呢。”
二赖突然有点怕。那男人的目光,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。
痛苦地闭上了眼睛。慢慢的转动着轱辘。自己怎么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她是个有丈夫的女人。一个孩子的妈妈了呢?真见鬼。
二赖再也没有勇气去见她。他恨那个男人。
啊!好沉。满澄澄的一担水压在肩上。
“停工,开会。停工,开会。”
山村的人告了状,说事瓦工队里的人欺负一个叫秀秀的姑娘。
同伙们一个个拉着脸,向工地所在的指挥处移动着。
“成文哥,成文哥呢?”
二赖跑回睡觉的屋,成文哥的被褥早已卷了个光,铺儿上只露着半张破旧的芦草席。
二赖明白了。
“成文哥,你干些设呢呀,瓦工队里混两年,就这个下场啊!”
嗡——天地旋转。
那个叫秀秀的姑娘反倒找上了瓦工队,“你们为什么要赶他走啊?我们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,你们......”
二赖捂住耳朵不愿听这像猪一样的嚎叫。
这一夜,他失眠了。做了好多恶梦。从梦中醒来,他出了一身汗。
他发誓,要折了那副扁担。
他发誓......
请了一天假。进了城。天变得大了,地变得宽了。
苦闷、烦恼,统统见鬼去吧!
酒!借酒消愁。他要了瓶白色的“四川老窖”。
半斤下了肚,醉眼朦胧。他又见到了天蓝色的荷花袄。
拴着马儿脱了缰。
“琴,琴。”二赖记得那个男人叫她琴。
“琴姐,琴姐。”他愿做他的弟弟。
她一回头。二赖傻了眼。微微上翘的嘴唇不见了,面颊上桃色的红晕不翼而飞。
“琴姐!琴姐!”
“酒!四川老窖!”
二赖醉了。醉成了一滩泥。
酒醒后,麻木的神经变得敏感了。
“二赖,挑担水去。”
“不去,不去,不......”
他第一次这样任性。
一想到成文哥,他都想哭。
“天下的美女都是毒蛇!”他想尽快地离开这里。离开这折磨人心得地方!
工程竣工了。明天就要离开这里。
二赖早早地吃了晚饭,躺在地铺上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“要走了。明天就要离开这里。”二赖默默地念叨着。忽然,从他的心底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眷恋之情。他舍不得离开自己流过血汗、自己有过爱的地方,舍不得离开天蓝色的荷花袄......,“爱,是没有错的。”二赖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。
明天,明天一早,定要沿着巷道走,第四家院里有口井。
评点:
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们,你们的初恋并没有献给床之另侧的人儿。—— 是吧?
当然还有别的原因,可一定也由于这一原因:初恋的情人们终未成眷属,所以初恋格外地叫人难以忘怀。
二赖初次爱恋的就是个注定了是镜中花、水中月的女子。
当二赖在“纤细的手指在他的右臂上滑动”时产生了“媳妇”这个念头时,谁忍心说这是邪念?
他是个瓦工,临时的。他水也要自己挑来才有。他每个学名,就叫个二赖......他摸摸衣服上的缝补针脚都感到一股说不去的惬意——这种惬意谁忍说她不干净?
写的初恋,写的是一个临时瓦工队乡下小媳妇的初恋——作者选的人物和环境也很好。
水中月,镜中花也是一种境界。(阿三)